放鹤

一蓑烟雨任平生。


        殷朗倚靠在玻璃窗上,合着眼耳朵里塞着耳机。窗外是被压住的绿皮火车的轰鸣声,还有疾速连片后退的戈壁荒漠。

        从甘肃到乌鲁木齐,1903公里的路程,30小时的时间。殷朗就坐在车厢的角落里,眼神空洞而深邃,却丝毫不起波澜,仿佛的等待什么,又仿佛在祭奠着什么。

         昨日他从梦中醒来,窗帘半掩着,光束因丁达尔效应由那罅隙间直射进来,洒在长绒的灰白色地毯上。他赤着脚下床,拿起桌上的日历翻过前日的一页,目光锁定到当前一天。

      “2017年11月6日。”

      “一年了。”

        殷朗站在那束光前,阳光刺眼的落在他赤裸着线条流畅的脊背上,指节微微泛白的紧捏着硬纸质的日历,摩挲片刻一把将这页撕了下来。他合了眼,微微仰头,无声息的叹了口气。紧接着将日历随手扔在还存留着微薄体温的床上,将撕下的一页放下桌子上,拿旁边的玻璃花瓶压住一角,里面的永生花上面已经落了一层雾蒙蒙的灰。

        臂弯处微皱的白衬衫,周身还缠绕着惯用的洗衣液的味道,淡然的若有若无。收了裤腿的裤子还是松出两指,只在脚踝处贴合。从鞋柜里拿出空军一号一脚蹬上,磨合了很久的鞋子除了边缘难以避免的灰色,其余都是白的如初,殷朗在这鞋子一方面把它当做一种嗜好,费了不知多少时间精力金钱,却是一如既往的狂热。收拾好后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尘封已久的背包,不知道压了几年箱底的货了,买的时候只是看中了性价比高,未成想这几年只是在近郊旅游没走过多远,实在用不上这么专业的背包。扔了点无关紧要的东西进去,除了必备的单反和笔记本,三四本书估计是最压沉的了,最后单肩背着几乎空空如也的行囊,回过头瞥见桌上压着的一页日历,他身形不着痕迹的顿了顿,将其拿起来对折两道然后揣进大衣口袋里。

        殷朗在出门前的一刻将卧室落地窗前半掩着的窗帘一把拉开,刺目的阳光将昏暗的房间在一瞬间点亮,像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想,他还要再挣扎一下,生死仅在一念之间。这一次,是死亡和永生的对峙。

         从上海到甘肃的飞机,殷朗订的最近的一班。飞机将他无声的情愫带上九千米的高空,那里平缓的无声息,平静的如死水一潭,却压抑的人心剧烈跳动。殷朗以一种上帝的姿态目光穿过云层,俯瞰着城市,俯瞰着苍茫大地。他微微眯眸,问空乘要了一杯水。三个半小时,他接触到兰州的空气,似乎是大西北那里隐约的味道,三山夹两盆的戈壁荒漠在强有力的召唤着他内心按耐不住的那一点契机。殷朗在机场叫了辆计程车,赶在检票结束的最后一刻登上了绿皮火车,中国唯一通往新疆内陆的火车线。

        殷朗一直很享受绿皮火车上的旅行,尤其是长途长时间的,速度不是很快,这样他才会有时间去阅读,写作,或是单纯看风景和冥想。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货物一样,被装载在车厢的某一个角落,从中国的中部地区运送到西北深处。那是一种近似于穿越罗布泊的感觉,广袤无垠的神秘,诅咒一般的力量,使人背后汗涔涔的发凉。殷朗把脑袋倚靠在窗户玻璃上,耳机里还是一成不变的民谣,听那最质朴的吉他声,他听故事,听那动了心动了情的歌词,听那断肠人在天涯的声嘶力竭或者哀伤婉转。最终的目的,还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找自己的影子。殷朗心中有诗和远方,他桀骜不愿世俗,他不甘于平凡,他想要自己的江湖。他曾无数次告诉自己“我不要在庸碌中老去”。

        不知过了多久,殷朗睁开眼看向窗外,一切都是模糊而疾速掠过的景象,却是意外的渺远广阔。他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就连为什么在突然间脑子一热就出发了都不知道,仅凭着一点执念,和一点淡泊的情愫就踏上了旅程。他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不过现在说来有些可笑。一个在任何事之前都要准备PlanB的人还真的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还是他大学毕业时青春热血时候的梦想,未曾料想最后实现的方式是这样的阴差阳错。

        殷朗下了火车,单肩背着行囊站在人潮汹涌的出站口,与周遭的快节奏格格不入,仿佛他是那个被时间凝固封存的人。他合眸深吸了一口气,让西北干燥的空气充斥鼻腔,穿过肺泡,贯穿全身。事实是他想要逃避,这么久了他念念不忘,他想要释然,想要活的洒脱。可说的容易。殷朗的傲骨在于无论如何都不愿认输,宁愿死要面样子活受罪,而在这件事是他输的一败涂地,他不得不默认。于是他来到这里,寸草不生的沙漠和戈壁滩,殷朗想要重新定义生命和死亡。现在的他,活的不如沙漠中一颗枯草,唯一的状态就是,濒死。

        落红成阵,浑然天成。殷朗曾经有想过,如果当时他并没有看见那堆照片里有着迷人笑容的她,是不是那以后他们的人生,就是两片不同的风景。还是说,他们会像电影小说里所上演的感人剧目一样,若干年后的某一天,他们会浑然天成的遇见。多少次的午夜梦回,多少次的潸然泪下,无声的呐喊震耳欲聋,如猛兽般嘶吼着。这样的日子都是殷朗一个人走过来的,他身边没有任何人,他自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他活的骄傲因而不想被人别人看到这副落魄狼狈的姿态。天亮说晚安,他在日出时长眠,月臻时重生,痛苦而绝望着。夜以继日,周而复始。

        而现在,在这并不遥远的有生之年,殷朗只希望可以和背上行囊,独自一人看没有看过的山,走没有走过的水,挥霍没有挥霍完的青春,纪念无法纪念的纪念。然后永生永世的沉睡,再也不要用回忆折磨自己。

        

        我们被教导要记住思想,而不是记住人。因为人可能失败,他可能会被捕,他会被杀死,被遗忘,但400年后,思想还是可以改变世界。殷朗亲眼目睹了思想的威力,他见过人们以它为名杀戮,或是为了维护它献出生命。但谁都不能亲吻思想,也不能触摸或抱着它,思想不会流血,不会感到痛苦,它们没有爱。

        而殷朗所思念的并不是思想,而是一个人,一个让他记住11月6日的人,一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姑娘。他明明说要忘记的,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是不是。

返程的路上,殷朗听的最多的一首民谣。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样回不来,所以我已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我知道这个城市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所以你好,再见。”




                                           2018.3.9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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